11月27日上午，湖南株洲市清水塘霞灣港排污口，冒著濃烈化學藥品臭味的污水沖入湘江。岸邊的霞灣港工業(yè)園區(qū)，冒著白煙的煙囪林立，天空堆著灰蒙蒙的白云，陽光顯得有些模糊。

被稱為“東方萊茵河”的湘江還在飽受重金屬污染之痛。

以湘江(株洲)霞灣港段為例，排污口下游底泥的鎘、鉛等重金屬含量超標1800倍、52倍。而湘江流域受到重金屬污染的土地更是面積巨大。官方數據顯示，湖南全省受重金屬污染的土地面積達28000公頃，占全省總面積的13%。

在全面啟動第二階段的綜合配套改革試點工作之后，湖南的兩型(資源節(jié)約型和環(huán)境友好型)社會建設觸碰到更多的“地雷”。
一個突出的問題是，湖南試圖以湘江重金屬污染治理作為突破口，但治理的難度及數以千億計的巨大資金壓力令長沙、株洲及湘潭各地舉步維艱。

13%土地遭重金屬污染

11月27日上午，《中國經營報》記者在株洲市清水塘霞灣港排污口不遠處的老霞灣港河床看到，多輛挖掘機正在作業(yè)，一車車受重金屬污染的底泥被運到岸邊的治理場地。北京高能時代、廣西博世科等環(huán)境治理企業(yè)已進駐到工業(yè)園區(qū)。治污場地外墻的項目牌顯示，需要治理的清水塘霞灣港底泥量為50080立方米，治理時間為2011年11月至2012年5月。

治理場地隔壁的“株洲華瑞”的設備已被拆解，在當地環(huán)保部門的要求下，這家原本為株洲市冶煉集團(株冶集團，600961.SH)處理廢渣的企業(yè)重新搬回到株冶集團內部。而其他處理廢渣的企業(yè)則被關停，還包括多家中小化工企業(yè)。

“宏基鋅業(yè)”是其中一家被關停的企業(yè)，這家企業(yè)的產品為氧化鋅、硫酸鋅等。工廠內部，各種設備被酸性物質腐蝕得銹跡斑斑，印有骷髏圖案的警示牌及藥桶隨處可見，但未見到處理廢渣及污水的設施。

在關停之前，這些企業(yè)含有重金屬及酸性物質的污水直接排到霞灣港，流入湘江。當地一企業(yè)主說，在清水塘污水處理廠建好之前，包括一些大企業(yè)在內，也照樣向湘江源源不斷地排放污水。

根據官方數據顯示，由于長期受有色金屬冶煉廠和化工廠的污染影響，在新霞灣排污口下游形成了一個明顯的高濃度鎘和高濃度鉛污染帶。其底泥含鎘量最高值達359.8克/千克，是《土壤環(huán)境質量標準》一級標準限定值的1800倍，底泥含鉛量最高值達1827.6克/千克，超標52倍。

更讓人驚心的是，霞灣港只是湘江流域諸多重點排污口的一個，株洲清水塘、湘潭竹埠港、衡陽水口山等區(qū)域是重點排污點，這些地方化工、冶煉、采礦企業(yè)密布，湘江遭災“礦毒”污染有上百年歷史。

1981年~2000年湘江的水質監(jiān)測數據表明，湘江總體水質自上世紀90年代呈惡化趨勢，主要污染源為工業(yè)污染和生活廢水污染，工業(yè)污染中重金屬污染明顯，株洲、湘潭和長沙河段污染最為嚴重。

“十五”規(guī)劃實施以來，湖南的汞、鎘、鉻、鉛排放量位居全國首位;砷(砒霜)名列甘肅之后居第二位;二氧化硫和化學耗氧量(COD)的排放量居全國前列。在湘江枯水期的5個月，“長株潭”河段鎘濃度嚴重超標。

統(tǒng)計數據顯示，湖南全省受到“礦毒”及重金屬污染的土地面積達28000公頃，占全省總面積的13%。湖南14個市、州中，有8個處在湘江流域，超過4000萬人的生產、生活用水受到污染。

湘江因此成為全國受污染最嚴重的河流。“湘江之死”的報道時常見諸報端，“拯救母親河”的呼聲也喊了多年。

湖南大學水污染控制技術研究中心主任羅勝聯教授的研究結果顯示，湘江霞灣港底泥淺處有2米，深處超過4米。另外，就算將這5萬立方米挖出來，如果找不到地方填埋，今后還將造成二次污染。

實際上，包括株洲霞灣港底泥治理、湘潭竹埠港企業(yè)搬遷等項目在內，湖南已逐步實施《湘江流域重金屬污染治理實施方案》(下稱《方案》)，這一《方案》在2011年3月獲得國務院批復。

這一《方案》提出了民生應急保障、工業(yè)污染源控制、歷史遺留污染治理三大重點任務，具體的指標是“經過治理，鉛、汞、鎘、鉻、砷等重金屬排放總量要在2008年的基礎上削減70%左右。”

不過，無論是工業(yè)污染源控制還是歷史遺留污染治理，湖南各地推進的速度都極為緩慢。

霞灣港底泥治理場地的項目牌顯示，此項目于2011年11月啟動，原計劃于2012年4月份結束，預算的費用達2億元。但到現在，治理場地的底泥堆積如山，設備還在噴漆。

數千億治理費用重壓地方

按照前述《方案》要求，要想治理湘江重金屬污染，先要污制污染源，再對歷史遺留的污染進行整治。

因此，當地政府在動員重點污染區(qū)內企業(yè)進行搬遷，或是直接關停。而這一項工作同樣遇到較大阻力。比如湘潭岳塘區(qū)竹埠港是老化工基地，當地政府計劃將這一區(qū)域內的26家企業(yè)全部搬離，但現實的狀況是“基本搬不動”。

“我有100多畝土地，還有這么多廠房和設備，政府怎么補?”湘潭市正潭有色金屬公司負責人傅正潭說，這些都合法的私有財產，政府不能說拆就拆，說搬就搬得走。

當地另一家化工企業(yè)主說，搬遷一家企業(yè)需要解決三個問題，每一步都需要大量資金。首先是搬到哪兒去的問題，搬到哪里都會產生新的污染，防污需要額外的投入;再就是怎么搬的問題，搬一部分還是全部搬，企業(yè)搬遷補償及誤工、誤時怎么算，政府給多少錢;最后企業(yè)再建設及生態(tài)修復、改造費用，怎么投?

這位企業(yè)負責人說，竹埠港搬遷也要花費幾百億元。“就我一家企業(yè)，怎么算都需要七八億元，”還有費用更高的企業(yè)，比如“湘潭電化”。這些問題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解決，很難按照湘潭市設置“到2013年底以前”的時間表搬完。

而湘潭電化集團(控股湘潭電化，002125.SZ)辦公室負責人謝軍恒向記者證實，公司搬遷的費用高達18億元，這并不包括新廠投建、現有場地改造成物流園的費用。

匯集到株洲市“兩型辦”的數據顯示，在清水塘區(qū)域，聚集了180多家類似的冶煉、化工企業(yè)。株洲需要關停、搬遷的企業(yè)多達175家，需要補償資金25億元。

此外，株洲全市產業(yè)轉型升級工程的總費用高達432億元，而該市2011年的地方財政收入剛破百億元，難以承受“污染治理”費用之重。

當地一家企業(yè)負責人對記者說，自去年底拆解設備后，政府答應補償的100萬元還不見蹤影。

事實上，治理費用問題已在前述《方案》中作了安排：規(guī)劃項目為927個，總投資595億元，規(guī)劃期限為2011年～2015年，展望至2020年，力求通過5～10年時間，基本解決湘江流域重金屬污染重大問題，“成為全國重金屬污染治理的典范”。

不過，到今年6月底湖南下發(fā)上述《方案》的《工作方案》(2012~2015)時，設定的鉛、鎘等重金屬排放目標任務下調為“在2008年的基礎上削減50%”，規(guī)劃項目降為856個，總投資降至505億元。

根據上述《工作方案》，湖南在資金投入方面進行了分解。政府投入為主的項目共225個、298億元，企業(yè)投入為主的項目共631個、207億元。

資金籌借的途徑是，“爭取國家支持131億元，省級投入97億元，各市縣政府投入105億元，企業(yè)自籌165億元。”除政府解決部分資金外，企業(yè)成為治污項目投入的主體。

為緩解污染治理及產業(yè)升級的資金壓力，株洲、湘潭等地相繼成立“兩型社會產業(yè)投資管理公司”，負責資金籌措等工作。比如，湘潭市兩型社會產業(yè)投資管理公司管理的基金總額為100億元。

即便是分解任務或是“融資”，湖南各地亦很難按“目標任務”實施。比如，株洲自去年底啟動了霞灣港底泥治理及工廠搬遷、關停等工作，但這些工作進展速度極為緩慢。補償方案沒有落實的情況下，湘潭竹埠港的企業(yè)也在觀望之中。

株洲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環(huán)保部門官員說，現在實施的重金屬污染的治理還只是“污染控制”這一層面，真正的后期治理需要更大的投入，沒有3000億元、5000億元很難做好。

“兩型社會”建設遭遇GDP困局

為解治污資金之困，湖南省已要求各級政府多渠道投入資金，包括發(fā)揮企業(yè)主體作用、加大信貸支持力度、依據現有政府融資平臺發(fā)行債券及出讓土地等方式。

有知情者說，對于當地政府來說，污染治理的資金壓力還是可以想辦法逐步落實，還可以面對，難以面對的是GDP增長的壓力。

以湘潭岳塘區(qū)為例，2011年，竹埠港工業(yè)區(qū)年產值為44.35億元，完成稅收1.64億元，安排就業(yè)5000多人。而2011年岳塘區(qū)地方財政收入為3.5億元，竹埠港工業(yè)區(qū)貢獻了近一半。“搬走了竹埠港，就是砍下了岳塘區(qū)半截身子，”湘潭市岳塘區(qū)政府一名工作人員說。

事實上，長株潭等地政府除了需要忍受“砍下半截身子”的失血之痛外，還需要不斷地抽血到后期的“生態(tài)保護”工作之中，并要面對“綠色GDP”的考驗。

據了解，湖南還在加強推進排污權交易、生態(tài)補償、綠色GDP評價體系等政策落地，試圖緩解經濟發(fā)展與生態(tài)保護之間的矛盾。這也是湖南省“兩型社會”建設第二階段要實施的十大重工程中的組成部分。

據了解，2007年12月，“長株潭城市群”與“武漢城市圈”一道，獲批“全國資源節(jié)約型和環(huán)境友好型社會建設綜合改革配套試驗區(qū)”。湖南省長株潭兩型辦主任徐湘平稱，第一階段共制定出臺了70多個政策性文件和法規(guī)，覆蓋財政扶持、產業(yè)引導、生態(tài)環(huán)保等方面，為試驗區(qū)改革建設提供了保障。

湖南省長株潭兩型辦有關負責人稱，湖南的“兩型”建設已到了縱深階段，現在需要更強力的措施推進。

“綠色GDP”只是這些措施中的一部分。湖南省統(tǒng)計局透露的最新消息顯示，“湖南省已完成了《綠色GDP評價指標體系》的制定。”和以往的GDP評價體系不同，綠色GDP評價指標體系新增了資源消耗和環(huán)境生態(tài)兩個方面。

“‘綠色GDP評價指標體系’將于明年在長株潭地區(qū)推行。”湖南省統(tǒng)計局副局長李紹文稱。經濟發(fā)展、資源消耗、環(huán)境和生態(tài)分別在綠色GDP評價指標體系中的占有權重是40%、30%和30%，更多地考慮了經濟環(huán)境資源的協調情況。

湖南省“兩型辦”副主任、中南大學博士生導師陳曉紅說，“長株潭”的探索和實踐，為中國城市群打開了一扇“兩型發(fā)展”之門。比如，目前已關停污染企業(yè)1017家，重金屬削減率達50%以上，二氧化硫減排提前一年完成“十一五”任務，帶動湖南省萬元工業(yè)增加值用水量下降24%。

不過，在湘潭市一位主要官員看來，目前國內環(huán)境產權制度還不夠明晰，環(huán)境經濟政策體系不太完善，排污權、碳排放權交易制度剛起步，生態(tài)補償機制不完善。湖南“兩型社會”建設還有更重要更艱難的工作要做：加快構建資源節(jié)約、環(huán)境友好的市場體系和政策支撐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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