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格里鎮(zhèn)地處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人們世代過著游牧生活，由于對工業(yè)化的向往，他們正努力打造自己的工業(yè)園。

“從前我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沒想過在沙子上建廠。”騰格里鎮(zhèn)的一把手阿拉騰巴根書記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當時認為一兩千萬的稅收已經是天文數字，現在一個小企業(yè)就可以為我們創(chuàng)造這樣的收入。”

騰格里鎮(zhèn)的全稱叫“騰格里額里斯鎮(zhèn)”，隸屬于內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位于騰格里沙漠的最南端，與寧夏回族自治區(qū)的中衛(wèi)市接壤，與黃河的直線距離僅有8公里。

當地一些官員認為，在沙漠上建工廠儼然是變廢為寶的創(chuàng)舉；但在牧民們眼中，這卻是吃祖宗飯、斷子孫根的自殺行為；而在一些到訪過當地的環(huán)保主義者眼里，這是對地球最后一片凈土—沙漠的嚴重破壞。

污水處理難題

“現在騰格里最干凈的就只剩下沙子了，我們真的很無奈，很無奈……”這是當地牧民巴依爾見到記者時說的第一句話，幾天內，這句話在他嘴里重復了好幾次。

巴依爾是一位剛過而立之年的精壯蒙古漢子，讀完高中便游走他鄉(xiāng)，在外闖蕩了13年，發(fā)現遠離家鄉(xiāng)的日子“真的不好過”?？赡苷蛉绱?，他與那些從未走出過草原的牧民們相比，更加懂得保護家園的重要性。由于他的義舉，他在去年被環(huán)保組織綠家園評為“年度特殊貢獻志愿者”。

《時代周報》去年報道的水污染問題，至今仍未得到有效的解決。投資3600萬打造的日處理污水量可達5000噸的污水處理廠依然被閑置，問及理由，阿拉騰巴根書記解釋稱因污水廠當初的設計量過大，而現在需要處理的污水量達不到污水廠的啟動標準，一旦啟動，廠子就要賠錢。

與污水處理廠的閑置相比，成本低廉的露天污水處理池則越建越大，去年尚未啟用的污水處理池，如今已被裝滿了污水，相隔數里便可聞到令人犯嘔的臭味，走近更是讓人窒息。用牧民們的話說，“連牛羊都不肯走到那邊去”。

所謂的“污水池”實際上就是水泥池，只用薄薄的水泥粉刷池面，未見任何的處理裝置，工廠的廢水用車子運到此處，直接灌入池內，讓其露天蒸發(fā)。而在一個月前，就在污水池旁邊1公里處，更有工廠直接將污水排入沙漠，未作任何處理。

記者趕去時，直接排放污水的地方已被工廠用沙子掩埋，但仍能清晰地看到大片的黑色痕跡，與金黃的沙丘極不相稱。中國科學探險協(xié)會奇異珍稀動物專業(yè)委員會副秘書長趙連石，曾多次探訪過此地，他認為“這些污水將會滲入地下，影響地下水”。

而阿拉騰巴根書記提供的一份資料顯示，騰格里工業(yè)園區(qū)排放的高濃度污水成分復雜、色度高、COD濃度高、含鹽量高。其中精細化工企業(yè)排放的廢水COD濃度高達幾千甚至幾萬mg/L，且含有多種有機物及其異構體。

“由于這類廢水處理難度大，投資成本和運行費用較高，各化工廠均未建相應的處理設施，廢水直接進入工業(yè)園區(qū)景觀湖中自然蒸發(fā)。隨著工業(yè)區(qū)的發(fā)展，排水量不斷增加，但景觀湖自然蒸發(fā)十分緩慢，高污染性的廢水長期儲存于景觀湖不利于工業(yè)園區(qū)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阿拉騰巴根同時兼任騰格里工業(yè)園區(qū)管委會副主任，他認為“高濃度廢水的處理是世界性難題，現在園區(qū)已經在找專業(yè)的公司解決問題，解決方案已經提交，但是從審批到建設，再到投入使用估計還有很長的時間”。

機井致地下水位下降

與水污染一樣讓牧民們擔憂的，還有水資源銳減問題。在騰格里鎮(zhèn)的烏蘭哈達嘎查(“嘎查”相當于村)，慶華精細化工公司打造了40眼機井，每眼井都有160-180米深、近兩米的直徑。牧民擔心，這些井一旦開始抽水，必然導致地下水位的下降，屆時人畜可能都無水可喝。

據記者觀察，打井的地方與騰格里沙漠最大的綠洲水稍子，相隔不過兩公里。牧民介紹，“水稍子”就是“水勺子”的意思，因為水資源比較豐富，像一把勺子把沙漠中寶貴的水積起來。

在水稍子的官方介紹中指出，水稍子的水是騰格里沙漠最好的水，這里有奇特的聲動泉，還有幾百畝水草和林木。所謂“聲動泉”就是只要有響動，泉眼就會涌出水來，千姿百態(tài)的泉眼有的像酒窩、有的像淚珠、有的像綻開的蓮花，對著泉眼吼兩聲，或擊上幾掌，泉眼就會冒出來。

慶華的40眼機井散布在綠洲附近廣袤的沙漠里，井與井之間相隔1-2公里，如果不是為打井而修路，并在路旁架設了一排排電線桿，要找到井并不容易。電線桿是專門為抽水而設，每一口井旁邊都要設一個電房。

電房發(fā)電抽水，通過直徑半米左右的水管，把水送到附近的水塔。水到水塔后，再統(tǒng)一改用直徑1米的水管，兩排水管并排抽水，送到慶華公司。在周邊牧民們眼里，這幾十口大機井，宛如幾十個巨大的抽水機，大有要把水抽干之勢，牧民都在為此焦急。

這些巨大的機井究竟是否會導致地下水位下降？騰格里工業(yè)園區(qū)管委會副主任康建軍解釋，內蒙古自治區(qū)水文局已經做過水資源評價，按照勘測，評價區(qū)的年儲水量是3000萬立方米，只要開采量不超過這個數，水資源的補給就可以實現平衡，不會影響地下水位。

康建軍表示這個項目是在2009年開始的，內蒙古自治區(qū)為摸清水資源分布情況而專門做了水資源評價。

阿拉騰巴根同樣表示牧民的擔憂純屬多余，其理由也是此次普查的結論。他告訴記者，此次普查的區(qū)域為300平方公里，在這個區(qū)域內，動態(tài)水是50億立方米，靜態(tài)水將近20億立方米。

“從理論上講，不會因為開采幾千萬立方米，水就會枯竭，沒有這種可能?，F在開采水資源也有技術要求，不能在淺水層抽水，那會對自然地貌產生破壞，我們打到160-180米深，有的地方已經打出了自流井，不用抽水就會冒出來。”

阿拉騰巴根所說的技術，是指在開采時，把一定水位以上的水封死，上面的水壓力小，下面的水壓力大，抽到的都是下層的水，上層的水沒什么變化。“只要遠處的補給量超過開采量，就可以實現可持續(xù)開采。”

他還表示，沙漠本身有很好的儲水能力，而且因為騰格里地勢低洼，“幾百公里以外的水都會淌到我們這里，這是水利專家通過技術勘測出來的，他們把地下水的流向資料都收集到了，要不然不敢這么大面積開發(fā)地下水。”

在趙連石看來，這些說法都站不住腳，因為至今都沒有人搞清楚沙漠的水源。他告訴記者，中國有很多學者在這里做過研究，有一個姓賴的學者甚至在這里考察了20年，都沒有摸清楚水的狀況，他們只是知道跟降雨量無直接關系。

他舉出了俄羅斯的例子，俄羅斯曾經大量開發(fā)沙漠地下水，用以建設工業(yè)群，結果導致周圍的河流、海子、淖爾全部干涸。“因為水是往低處流的，只要你用水，別處自然就會沒有水。比如只要航天城一用水，東居延海就干了。”由于慶華尚未開始生產，機井抽水是否會導致地下水位下降，還沒辦法得出結論。但是在尚未搞清楚情況的時候貿然打井，顯得非常不理智。

年缺水10億立方米

實際上，內蒙古自治區(qū)政府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近年來，內蒙古新上了一大批煤化工、氯堿化工項目，投資巨大，耗水量也驚人。據測算，生產1噸煤化工產品，平均耗水量超過10噸，煤制烯烴、煤制乙二醇等甚至超過30噸，同時氯堿化工單位產品耗水量也偏大。

自治區(qū)政府認為，高耗水化工項目的建設運行對于內蒙古地下水和草原植被的破壞形勢嚴峻，影響到地方經濟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必須盡快禁止。同時，要鼓勵化工項目實施水資源循環(huán)利用，化工企業(yè)的設備冷卻水、空調冷卻水、鍋爐冷凝水應循環(huán)使用或回收利用，不得直接排放。

最近10年來，內蒙古地下水資源總量減少了近7%，但供水量卻增長了40%左右，地下水超采問題十分突出。目前，內蒙古水資源每年缺口達10億立方米，未來10年將達到30億立方米。

9月22日，內蒙古自治區(qū)出臺《節(jié)約用水條例》，其中明確規(guī)定，“新建、改建、擴建的高耗水工業(yè)項目，禁止擅自使用地下水。已建高耗水工業(yè)項目使用地下水的，應當采取節(jié)水措施，逐步減少地下水開采量，有條件的，應當將地下水水源替換為非常規(guī)水源或者地表水水源。”

阿拉騰巴根表示，“我們的地下水大部分都不是太好，大部分都是苦咸水，文件沒有規(guī)定苦咸水不能開采。”

官方資料顯示，慶華精細化工是內蒙古慶華集團的子公司。內蒙古慶華集團成立于2000年8月，與寧夏慶華集團、青海慶華集團、新疆慶華集團一同隸屬于中國慶華集團，資產總額過百億，年上繳稅金過十億。

2011年，慶華精細化工入駐騰格里工業(yè)園區(qū)，成為阿拉善盟重點項目，受到各級領導的重視，預計投資規(guī)模將達到150億元。與慶華一同入駐的還有盾安集團，盾安的投資將達到140億元，占地5平方公里。

沙漠里充滿生機

面對日益增多的化工廠，牧民們沒有絲毫的歡喜。相反，他們在為未來的生存擔憂。對牧民而言，最寶貴的資源莫過于水和草場，但是現在這兩樣資源都遭受工業(yè)化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威脅。

水質的污染和量的減少，讓他們苦不堪言，每天化工廠排出的黑色、黃色濃煙，也讓他們幾近窒息。牧民們表示，每天早上五六點和晚上的11點是氣味最難聞的時候，那種惡臭讓他們難以忍受。此外，同樣困擾他們的是草場被破壞問題。一方面是建各種化工廠占用了他們的草場；另一方面是一些企業(yè)到處挖礦，破壞了他們的草場，而這兩者，通常都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

據當地牧民透露，資源豐富是騰格里吸引投資的重要口號，騰格里鎮(zhèn)的確有一些礦產資源，包括鐵礦、煤礦，但大部分都是不具備開采價值的“雞窩礦”，所謂“雞窩礦”就是沒有連續(xù)的礦脈，只是像雞窩一樣的一點點礦產。這些人進來后，礦沒開成，卻把草場破壞了，挖出一個個的大坑，牛羊掉進里面摔死，草場也越來越少。

趙連石說，從赤道到兩極，從高山到平原，從沙漠到草場，從森林到海洋，大概只有沙漠是地球上最后一片純凈的地方，它是另外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我們過去一直認為沙漠是一片荒蕪，其實里面充滿了生機。如果連這最后一片干凈的地方都被污染的話，那我們將走向一條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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